“维天之命,於穆不已。
於乎不显,王政之德之纯。
假以溢我,我其收之。
骏惠我文王,曾孙笃之。”
鬼火之后,声音不断,续续传来。
其声呜咽,有阴风相伴,白衡甚至看见阴风之后,有高大祭坛,有王者居其上,上敬青天,下礼黄土,祈祷风调雨顺,祈祷四时有余,无灾无难,天下大同。
然后,那王者开始朗诵这首《维天之命》。
维天之命原本是成王赞美文王的祭文。
没错,就是祭文。
歌颂了文王崇高的品德,而德行功业泽被后人,而后像是许诺般,说后代应该更加勤勉,将文王的德业发扬光大。
但白衡注意到了,文王之德之纯,这一句,便改成了王政之德之纯。
王政应该是倒装。
说的是一个叫做政的王者。
叫做政的王者,祭文的对象是谁,几乎呼之欲出。
始皇未死,而有人咒他死去。
在临川城中,鬼火之后,行大不敬之事,若是被人听到了,只怕是抄家灭族的之祸。
可是白衡遍视周身,也不见有任何愤怒。
一道道阴魂就此躺在坟茔之中,白衡等待许久,也不见有任何阴差躺到此处。
诡异的是,眼前这些阴魂并非沙丘村中人,而是一个个披甲执锐的英武之士。
他们气血厚重,全然不似死人。
有阴魂穿过他的身体,向更远的坟茔躺下,直到所有阴魂都消失以后,白衡耳边那《维天之命》的祭文才得以停止,而脚边自己的坟中,也无阴魂入睡。
只是坟墓不知何时恢复成了原样,乃至于坟上青草野花都尚在原位,不似有所移动。
白衡虽好奇,但也不会就此停下脚步。
越过坟茔。
没有多久,眼前的光亮就越发明亮了,他好像靠近了临川城的核心区域。
或许,于城外见到的类似太阳一般的光源就藏在哪里!
白衡前进。
“哗啦”!
水声,自脚下传来。
白衡眼神恍惚,天地为之颠倒。
脚下潺潺水声,他低头一看,已是走至河堤。
再往前一步,便是苍茫的湖面。
湖的中心,隐约生长着一棵大树的影子。被烟云所阻挡,只能看见一道虚影。
烟云汇聚的地境上空,有一只只杜鹃般叫声的鸟儿,一声声啼鸣,好似为白衡指引去路。
白衡行在烟云之中,两旁是一片苍茫的雾气,看不清前路,分不清东西。
只觉得忽然间肩头一重,有一只鸟儿飞到肩膀之上,在白衡耳边啼鸣。
没当他位置走错了之后,那鸟儿就会展翅,落在湖面上,用长长的鸟喙扯着他的衣带,带着他前行。
而慢慢的,白衡渐渐走出了蒙蒙大雾。
来到了这湖的最中心区域。
雾气渐渐稀薄,而随着烟云散去,湖中大树也逐渐显露原身。
其树郁郁葱葱,树叶纷繁多姿,其上纹理各有不同。
高达三十余丈,树干粗大,只怕二十人合抱之下尚有空缺之处。
白衡只是粗略估计,这树,只怕已有上千年的树龄了。
只是记忆中的沙丘,并无这般大树。
白衡以天眼通去看。
只见那树上,只有两道年轮。
是只有两年树龄,还是纪年之法不同。
白衡不禁想起《逍遥游》中以五百岁为一季的冥灵树,以八千岁为一季的大椿之树。
纪年之法不同,树龄自然也有不同的算法。
树龄多少年并不足以吸引目光。
最为吸引白衡的是这大树的树冠。
树冠呈黑白两色,仿佛游动的阴阳鱼。
可随着白衡走过去,走到树下,抬头向上看时才发觉,那树叶并非单一的黑白两色,黑白两色只是总体感官。
这树叶呈五色颜色,还有一些果子藏在树叶之中。
果子呈湖泊色,浑然天成的纹理铭刻在果子之中,还有一圈圈异色光晕时而从透过果皮向外扩散。
白衡只顾着看那果子,迈开腿,随着“卡擦”一声,他好像踩碎了什么东西一样?
白衡低头去看。
树根旁,平躺着一具尸骸,树干好似生长在这尸骸之上,一根粗壮的树根扎根在尸骸之中,在肋骨中中空向外延伸,而其余的根须则在骨头之中生长。那棵大树好似在通过尸骸汲取养分一样。
白衡踩碎了对方的头颅。
他低头的瞬间,还看见了一块柳木削成的照身贴。
他拿起照身贴,目光从上面掠过。
南郡安陆县……
照身贴上刻有人的户籍,名字,爵位等等。
白衡手中这一份是王开的。
“没想到你居然死在了这里?”
白衡握着手中的照身贴,一使劲,那柳木削成的照身贴瞬间粉碎,从手中流失。
那个杀死他的男人,终究死在了这里。
只不过,他的爵位变了,官职进阶了。
成了东郡的郡尉。
秩比二千石的秦吏,掌管一郡军事,再往前一步,就是郡守,就是秩二千石的封疆大吏了。
但他死在了这里!
显然是因为这次的事情,奉命出城前来调查,然后遇难身亡了。
那此前遇见的那些披甲执锐的秦军,显然就是他带来此处的吧!
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?
白衡困惑无比。
而此时,那肩头上的杜鹃依旧在拉着他继续向前走去。
白衡绕着这棵大树走了一圈,大树的后面,是一处深坑。
深坑之中,横七竖八地躺着一些未曾腐化的尸体。
他们仍旧保持着生前的表情,甚至于连衣服也不曾走过改变。
只是缺少了耳朵!
白衡在记忆中找出了与这些人贴近的名字。
这些,是曾经沙丘村落的居民。
他们都死了!
被埋在了这里。
曾经,白衡也是如此,被埋在此处。
只不过他活过来了。
虽然是来自后世的灵魂融入了这个身体,但他依旧是以这个身躯在世间行走,算是原身以另外一种方式活着。
那杜鹃鸟在白衡肩膀上叫着。
叫了许久,忽然湖水倒灌入深坑之中。
没过多久,这些尸体就已消失不见。
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处平庸无比的墓穴。
但那墓穴又格外的古怪。
好似泥土之下,埋着特殊的东西。
白衡正要细看之时,头顶突然掉落一枚果子。
白衡握住果子。
那果子很快破开,最后变成一株小小的树,树长了大约三尺高,然后快速枯萎,消失不见。
白衡倒是认出了这棵小树的名字。
冬青!
白衡猛的一回头。
一瞬间,他死死地看着这棵参天大树。
这便是斧头给予他部分片段,记忆当中的那棵冬青?
只不过,看这年轮,这冬青树至少存在了两年时间。
白衡很是诧异地看着这棵冬青树。
它长得很好,好的让白衡觉得已经诞生出了了智慧,已有成妖的潜质,再过些年岁,只怕就能化成妖怪。
白衡看向这棵冬青树,只是为何叶子变成了黑白两色。
白衡想不通。
但这应是冬青无错。
果实总不至于出错。
而且冬青的果实也从紫色变成了琥珀色。
而且内生特殊光晕,不断向外弥散,一丝一毫充满灵性,将之吞下,堪比静坐一刻钟的修行。
身后的坟墓高度不断在拔高,而动静则越来越大。
白衡思绪中断,他在回头。
那原本平平无奇的坟墓边缘,长出了四面朝向的阙。
青龙白虎朱雀玄武,四面阙立于四方,拱立中间这一墓穴。
墓穴的主人应该很是特殊。
白衡还没看完这墓穴继续变化,而后就听到冬青树突然抖动。
白衡心中一紧。
有一种怪异的感觉涌入心头。
这一刻,白衡再次听到有人在高声朗诵《维天之命》,声音自身后传来。
于是,他扭头,向后看去,身后空无一人,只有冬青树上的果子不断下坠,树叶也是如此。
树叶一落地,就开始枯黄,并且迅速的腐朽败落,一种名为死气的灰色雾气将冬青树包裹住。
那浓郁至极的死气甚至能够影响白衡。
大树在抖动也就算了,其他地方也在抖动。
大地在上升,原本平静的河水被打破,取而代之的是一位位正襟危坐,手执长矛,身穿黑甲,表情各异的秦卒。
如若不是白衡以天眼通去看那些秦卒,发现内里中空,白衡都会认为这些秦卒是活人,而非陶俑。
陶俑?
白衡心中惊骇不定。
秦国,陶俑,这两个字放在一起,会让白衡又另外的联想。
于是他回头向后看去。
那高大的坟墓竟然悬浮在空中,坟墓之上,有一颗陨星悬浮,正反两面皆刻字。
正面刻着“祖龙墓”而背面则刻着“祖龙死而地分”这几个字。
这是一块墓碑,属于始皇帝的墓碑。
曾经出现在史书中的谶语再度浮现,仿佛代表着应有的事,会继续往前发展,而不会随外物改变一样。
白衡心中惊骇不定。
这变化并未停止。
冬青树不断地枯萎。
最后,化作朽木,最后,消失在风中。
风吹走的冬青树上的阴阳二气使得天地仿若颠倒般,灰蒙蒙一片,像是一团鸿蒙未判时的混沌。
白衡感受到了一股极为危险的感觉。
而后有一只手徒然放在他的肩头,这空荡无人的天地之中,有一个人突然出现,让白衡头皮发麻,身后出了一声冷汗,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。
白衡回头看去。
他望见原本冬青树所在的方位,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深坑。
那深坑扭曲变化,最后冒出了一团神秘莫测的能量。
从深坑中伸出了一只手,两者之间像是并无距离阻隔一样,落在他的肩头。
冬青的花语,是生命!
冬青树下,诞生了一个生命。
而这一刻,这冬青树下的生命正要破开深坑的封印,从中钻出来,降临人间。
白衡不禁与他拉开距离,同时举起手中的纯均剑,朝那只搭在他肩头上的手重重砍去。
喜欢秦国炼气士